照进地狱的光（12）
12.宿命
“她什么都不肯说。”金若山烦躁地揉搓脸颊，审讯已经僵持了三个小时。
次长翻阅相关审讯材料，满不在乎：“就算她什么都不说，这些证据也足够定她的罪了，辅佐官阁下。”
作为上一次任务失败的惩戒，000和001的身份由暗转明，分别担任行政辅佐官和警备辅佐官，成为组织明面上的话事人。特工们已经习惯了黑暗带来的安全感，身份曝光会极大地提升生存风险，这样的惩戒力度不可谓不大。
李永晋没那么乐观：“话是这么说，但考虑到她的身份，零口供定罪，最后结果最可能是法庭一日游，甚至是当庭释放——有钱人的钞能力总能颠倒黑白。”
单面镜后，崔书润面容平静，黑色修身西装衬得她气质越发沉静，强光照在她脸上，她不躲不闪，像一块沉凝美玉。
次长疑惑：“录口供多简单的事，把空调压缩机搞坏，交换管抽走，外面零下的温度一准把人冻哭。尊贵的辅佐官，这些难道不是你们常用的手段吗？”
“尊贵的”三个字调子拖得很长，次长的嘲讽显而易见。
“还没到时候。”金若山解释，“她毕竟是诚进集团的前会长，虽然刚刚退职，老朋友们都还记得她。要是她在国情院里待过之后有明显的外伤，次长，这个责任您能承担？”
啧，但凡跟财阀沾边的案子都复杂。次长手一摊：“我就借个地方给你们当审讯室，这事儿跟我没关系啊。”他拿走资料，“这些东西我带给官邸发言人，折腾那么久，疯狗一样的媒体总算有别的目标啦。”
20日，干政门事件发酵多日以后，元首官邸终于做出正面回应。元首发表电视讲话，对情妇干政门事件的真实性避而不谈，反复强调这是对他的个人品格的污蔑，是居心叵测者为终结伟大领袖政治生命的阴谋。就在舆论猜测“居心叵测者”是谁的时候，元首官邸发言人若有所指地向媒体公布了国家情报院正在调查的一起案件。
“据国情院报告，诚进集团被发现有多项违规经营事由。诚进集团旗下企业诚进通讯涉嫌违法连接大韩民国国际网络中心服务器，从中挖取数据、收集用户信息、对即时通信和既存资料进行深度监视并进行违法信息交易。其监视对象包括但不限于使用参与其公司服务的客户。目前，国情院已将诚进集团前会长崔书润控制，其经营目的、经营手段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诚进通讯业务范围覆盖整个亚洲，向欧美、南非辐射，如果真的存在个人信息泄露并被违法交易，几乎全球都处在隐私暴露的威胁中。民众对此将信将疑，崔书润作为财阀执掌者，以出众的自律能力和道德水准区别与其他人，其他集团三不五时地传出不正当政经关系、管理层举办性派对、垄断行业资本保证寡头地位的丑闻，诚进集团除了多年前的争产风波，一直保持舆论层面的无可指摘。作为女性，诚进集团会长除了被要求要拥有出色的管理能力，还要承受更高的道德要求，崔书润一直做得很好，因此，舆论很难将有违道德规范的经营事故和诚进集团联系上。
元首官邸公布了更详细的资料。诚进集团旗下子公司诚进建设社长崔志龙愿意为国情院作证，崔书润在经营集团期间的确存在失格事由，他展示了一部分诚进通讯的内部资料，证实了诚进通讯的确在对全世界的用户进行信息窃取和隐私泄露。
舆论一片哗然，诚进集团股票大幅跳水，诚进通讯不得不暂停经营活动。
“游戏玩不下去，元首掀桌子了。”崔铭云作为诚进通讯的社长，对自家公司的情况最了解，“我们莫名其妙拿人用户的个人信息做什么？做非法交易？那些利润与手机业务带来的利润相比不值一提。‘监视全球’的疯狂举动，是前副会长崔栋进与张泰俊政府做的交易，诚进通讯在服务软件中留下后门，方便中情局也就是现在的国情院对北韩暴恐袭击的监视，只是到后来规模越做越大而已。只要深入调查，很快就会发现诚进通讯跟政府的联系，我们倒下，政府也别想独善其身。”
诚如他所说，国情院在发现了重要证据之后，检方介入，挖出了崔栋进和城北洞老人家交易的细节，元首将政府的过错全推到张泰俊身上，张泰俊被检方控制。元首一石二鸟，报复了打击过前总统的政敌，也破坏了诚进集团的经营秩序，使诚进通讯的业务范畴收缩80%。“监视门”使崔书润的个人形象几乎崩塌，民众认为，她高学历高智商谦和自律的伪善面具下藏着勃勃野心，有心人把节奏往北韩间谍那边带，崔栋诚会长创立诚进集团的经历也被挖出来鞭尸，引起一轮又一轮的网络暴力。
海外市场也因为“监视门”对诚进集团出口的商品持观望态度，诚进集团本季出口额约下降6.9%，和庞大的基数结合起来看，这是一个恐怖的数字。
“收集用户个人信息又不是只有我们在做。斯诺登爆出的‘棱镜门’，英国的M16、俄国的克格勃，大家都在做同样的事，为什么只有诚进集团被口诛笔伐？”
崔书润坐在审讯室里，双手交握，面对两位辅佐官，好像不是被审讯而是在跟社长团开会。
李永晋做笔录，金若山主审，他拍了一下桌子，沉闷的声音在审讯里回响：“别问那么多废话，崔会长，你在集团的经营过程中，做了哪些危害公共安全的事？”
崔书润微笑：“怎么啊？这个问题我想不明白，就很难回忆起自己做了哪些事。”
她在跟辅佐官逗闷子。金若山气闷，刑讯不能用，只要崔书润打定主意行使缄默权，他就很难拿到口供，拿不到口供，上法庭就是在走过场，对她不能造成实质性伤害。
“因为猜忌。”李永晋回答。
“猜忌？”
李永晋关掉录像机：“高新技术，能提高生活水平，也能用来作恶，就像是一把无往不利的枪，用对了能保护自己，用错了也会受伤。枪的主人能随意使用，不懂事的孩子也可以触碰，如果是普通人想要掌握，可能会被笑话不自量力。但是你、你的诚进集团，只要多看一眼这把枪，也会被认为是别有用心。人的一生有许多花销，穿衣戴帽、出行吃饭、医疗卫生、娱乐交通，当这些项目都来自一个老板提供时，民众的权益不可避免被打压，价格不合理、服务水平低下、店大欺客，如此种种，只能忍气吞声。要是大企业再掌握了新技术，并有借此为恶的倾向时，大家就会思索，我们已经被诚进集团挤压生存空间了，诚进集团是不是还想用这些技术奴役我们一辈子？像畜牧场里的牛马，全机械化管理，指定它们什么时候进食、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交配，弱肉强食是世间法则，但我们毕竟是民主国家，诚进集团做得过了头。”
崔书润听得笑了：“就因为利高者疑？”
“差不多。”
“政府能做的，我们却不能做？”
“是这个意思。”
“看来我还不够坏。”
“政府的确是国家最坏的寡头。”李永晋重新打开录像机：“现在能好好回答问题了吗？崔会长。”
“唔，在集团的经营过程中做了哪些危害公共安全的事？抱歉，想不起来了。”
金若山克制不住自己去摸枪。
录像机再次被关闭。李永晋遗憾地叹息：“是这样啊。”她离开审讯室，带回来一个医疗箱，从里面取出一颗胶囊。
金若山问：“这是什么？”
“不知道，元首交代给崔会长用，说要崔会长好好体会宿命的轮回。”
“对身体有什么影响？”
“不知道，做了毒理实验，小鼠们都活得好好的，未发现有任何致畸致癌致突变倾向。不能确定药效。”
金若山抓住李永晋的手：“那你还给她用？”
李永晋冷淡地抽出衣袖：“元首的命令，谁都不能违抗。崔会长，是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崔书润惊疑。
宿命的轮回？
趁着李永晋挡住金若山的视线，崔书润在桌角划出一个“T”，用眼神询问李永晋。
李永晋飞快地眨了一下眼睛。
T药，turquoise，特尔克伊思。藤原教授的遗作，“献给老友栋诚的礼物”，这该死的宿命。
她接过胶囊，在手中把玩：“很好奇啊，这药到底什么用呢？”
“或许吃了之后，身体变成小孩子，头脑一级棒，成为无所不知的名侦探？”
崔书润笑：“看来我要在这本漫画完结前先完结。”
“说不准，或许元首是好意。”
“如果那一位给我灌药只是为了泄愤，说实话，我有点看不起他。”
“不论元首为了什么，实验品是没资格对实验步骤说三道四的。”
元首在用这种方式挑衅，宣告崔书润没有资格作为他的对手，她的命都攥在他手里，她拿什么和他争？红白相间的胶囊在崔书润白皙温凉的手掌中翻滚了一圈，豪赌又开始了，赌上一辈的三个老家伙心里的恶意多一些还是善意多一些。崔书润没有信心，他们一个以残酷手段为政府训练特工，一个以淋漓血肉为黄金帝国的根基，一个违背医学伦理做人体实验，在他们身上追寻人性的光辉？无异于开山采珠、缘木求鱼。
她问：“会苦么？”
李永晋：“……”胶囊本就是用来隔绝不良气味的载体。
“崔会长，这个时候拖时间还有什么意义？”
“警方传唤人证不得超过24小时。”
“不，国情院不同。为了国家安全考虑，国情院传唤人证的羁留时限是120小时。崔会长，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是我小看你们了。”崔书润似乎很苦恼，“总得给一杯水吧。”
李永晋倒了一杯水给她。
崔书润吞服：“行了？”
金若山眼厉，从她袖口找出了那颗现在应该在食道里的胶囊。
崔书润：“……”
“没关系，崔会长不想口服，我们换一种方法就是。”李永晋固定住她的肩，找准她手臂上的静脉，用酒精擦拭皮肤，“苦不苦我就不知道了，疼是一定会疼的。”
微黄色的液体注入淡青色的血管中，很快就会随着循环系统到达身体各处。藤原教授献给崔栋诚会长的，是地狱还是天国，终将在崔书润这里体现。
李永晋补刀：“一日三次，一次一颗。崔会长愿意用注射也可以。”
阴冷的感觉一路蔓延到全身，计划外的事项永远猝不及防。appa，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崔书润深思。
崔志龙背叛崔家，令诚进集团内部人心极度不稳。徐伊景联络各股东，与会长秘书团队进行对接，再以股东代表的身份和社长团沟通，以5%的股权掌控住了诚进集团。诚进集团传承多年，非会长持有股份稀释得非常稀薄，区区5%的股份，在现任会长不持股、唯一持有等量股权的股东背叛之后，成为了底定乾坤的力量。再下一层的专务、常务、本部长、科长、组长、代理其实对谁当会长并不在意，只要能保证饭碗就行。通过利益，各种各样的利益，徐伊景很轻易地架空了现任会长崔铭云。管理层的镇定也是一种利益，它寓意着负责与保护，关系到员工饭碗的存亡。
只要会长足够镇定，诚进集团自有一套应对危机的运转法则，内部决策由会长秘书团队制定，股东代表审核即可。徐伊景不用像崔书润一样，亲力亲为到每一条细枝末节，她将更多的时间用于和七大财阀的周旋。
崔书润说，如果有一天，我出事了，一定、一定不要救我。
没关系，不用诚进集团的力量，徐伊景一样可以把崔书润带回来。
她拨了一个电话：“准备好了吗？”
韩允书轻轻吐出一口气：“好了。”
徐伊景掀了手机，10分钟后，更大的风波会席卷元首官邸。
忽然进来一封邮件，来自崔书润。徐伊景打开，里面有一串名单和联系方式，都是崔书润的人脉圈子。
即使知道是定时发送，徐伊景也有一种稍微安心的感觉，书润在那里，应该还好吧？她那么聪明，应该知道怎么样保护自己。
要相信她，一定要相信她。
徐伊景下滑名单，忽然看见一个陌生的名字。
韩美联合司令官，布莱恩。号码：XXXXXXXXXXX
要联络军方？
徐伊景抱臂坐在书桌前，轻轻拨弄徐峰秀留下的算盘。
依照书润的水准，不应该在拿走崔志龙的继承权之后，还放他自由行动。人们会把自己的屈辱和辛劳当做生意的本钱，一笔笔记下，等待适当的回报。如果回报不合意，背叛就一定会发生。可书润为什么就这么做了？这是她的失误？
看着韩美联合司令官的资料，徐伊景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检方调查总统情妇干政门，意外发现新线索！一年前，载有325名学生的十月号客轮倾覆，学生无一生还，或与崔舜石有关。记者进行简单的案情梳理：20xx年x月o日，十月号由被大雾笼罩的仁川港出发，载着325名高中学生做修学旅行。因不知名原因，船体倾覆，船上工作人员要求学生‘留在位置上别动’而自行逃生，造成救援贻误。事故发生后，海警迟迟不进入船体救援，并阻拦民间救援力量进入现场，海警厅为公关活动滥发不实消息，对抗议示威人群进行殴打和驱逐，最终造成所有学生全部遇难。案发时，元首官邸秘书室长在七个小时内迟迟联络不上总统。检方在崔舜石的个人电子产品中发现，事故发生时，崔舜石有意隔绝总统和外界的联系。结合崔舜石父亲崔太敏的身份，检方怀疑十月号沉没与邪教有关，元首在事故中的不作为是否意味着政府也参与了这次邪教献祭？”
韩允书和她的小伙伴为人权而奔走，仔细剖析十月号倾覆事件中的疑点。十月号临时顶替学校安排船只，是海警厅的指令，海警厅又受谁指令？崔舜石为什么要隔绝元首和外界的联系？她在这起事故中出了几分力？在自由、民主、法制的大韩民国，竟然出现了如此惨案，公理去哪儿了？法律去哪儿了？受害人家属的申告为什么迟迟得不到舆论的重视？在一年之后案件凉透了、物证现场都湮灭殆尽了，真相方姗姗来迟，这个时候的真相，还是所谓真相吗？
这件事和诚进集团有关吗？检方的大部分案卷资料采自诚进通讯的内部用户数据分析，崔书润不可能不知道十月号倾覆、三百余学生魂断海底的事故。但她偏偏选择一年后，在扳倒元首的节点上交出资料，是她有意隐瞒真相？她觉得这三百冤魂不如她的诚进集团重要？
韩允书知道自己不应该对崔书润求全责备，诚进通讯和政府合作搜集用户数据反被元首背叛，就这一点来说，她的公理也受到了侵害。但是那一晚，那一晚崔书润坐在黑暗的阴影中，骄傲又孤绝样子，在韩允书眼前挥之不去。
她问：“我很坏，是吧？”
“会长的心是冷的，说的话是假的。”崔志龙的控诉不是没有道理，崔书润作为诚进集团会长时，静水流深，看似温润优雅，实则令人畏惧。
检方一直是执政党和财阀们争夺的焦点，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在徐伊景的安排下，韩允书顺利完成了调查取证工作，顺便坑了隔壁调查诚进通讯经营失格事由的同事一把，先一步将调查结果公布。
元首官邸装死，不承认不否认不回应，愤怒的民众走上街头，进行游行示威，要求总统下台并彻底清算十月号倾覆事故相关人员。周末，在首尔时代广场聚集的抗议示威的群众超过30万人，加拿大多伦多、美国曼哈顿、日本大阪等韩裔、韩国留学生聚居区都爆发了程度不等的抗议示威活动，元首的支持率首次跌下两位数，坚挺在9%。在野党趁机鼓吹提前进行总统大选，被国会否决。执政党在国会议员中占多数席位，在野党认为这样的国会必然继续贯彻元首错误的执政路线，造成国家的灾难，应该解散国会，重新进行议员选举。执政党党代表在个人社交网页上怒斥在野党“忘了国家和人民的利益”，在野党不甘示弱，双方扯皮就能扯到天荒地老。
通过各方斡旋，执政党同意与诚进集团进行对话磋商，暂停互相伤害。
秘密的会所中，安保人员四散开来，徐伊景孤身坐在卡座里，心里想着国情院的事。
“国情院公布的视频资料显示，崔会长没有受到刑讯或是诱供，当然——他们的资料不能全信。”吴修倞把照片一张一张翻给她看，“财经界对诚进集团的遭遇很感兴趣，有门路的媒体已经进入国情院内部探视过崔会长，没门路的记者就守在国情院门口。崔会长目前，应该是安全的。”
“只有安全或不安全，没有应该安全。”
吴修倞挠头：“探视的记者不能和崔会长交流，但照片上的崔会长看起来并不像被精神凌虐或高压审讯过……安全，一定安全。”
照片是从单面镜背后偷拍的，崔书润寡淡的表情更加模糊。徐伊景想起她眉眼生动的笑、且喜且羞的嗔，心里一阵钝痛。
“要是被违法刑讯，我反而有办法带她出来……”
对面有人坐下来。
“徐代表？”
徐伊景抬眸，眼角挑起危险的弧度：“怎么是你。”
张泰柱解开西装外套的扣子，笑得酣畅：“怎么不能是我。”
是的，化用了闺蜜干政门、棱镜门、世越号。
其实已经写完了整个阴谋
但是为了避免出现景润智商滑坡的问题
还在改
目前，崔二写得有点，不择手段
类似于黄金帝国结尾那种，纯理性，莫得感情
啧，不是特别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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